八十後溫佐治 憑一團火帶港人認識老香港


八十後溫佐治 憑一團火帶港人認識老香港

( 潘天惠|訪談錄)個個都話自己了解香港,唔通個個了解香港咩?

「現在我們所說的香港史,基本上是港英時代的香港史,1841年開埠之前,香港是否鳥不生蛋的地方?是否一個人都沒有?我們所說的本地人是幾時開始在香港居住呢?什麼時候在香港居住的人才可稱為本地人……香港不是沒有歷史,只是很多人不在乎而已。」這個人肯定比大部分香港人了解香港,他是「程尋香港」的創辦人之一溫佐治。

訪問當日天寒地凍,溫佐治和記者身在開業幾十年的舊式冰室,喝着暖入心的熱奶茶,談着有溫度的人和事,訴說幾百年前的香港歷史,追昔,撫今。

「香港的歷史說長不長,奈何歷史原因導致我們未有重視開埠前的舊香港,學校的老師通常點到即止,介紹香港有四大民系鶴佬、蜑家、圍頭和客家就講完,斷頭斷尾,到底英國人租借香港之前,香港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?」八十後溫佐治身材瘦削,架起半框眼鏡,說話溫文,渾身散發文人雅士的氣質。

「其實早在宋朝,元朗綿田一帶已有人聚居,世世代代的根都在香港,正月圍村點燈、2月觀音誕、3月天后誕,中國古代禮制都是由圍村傳承下來,那兒可見到竹文寫的古字,反而經歷文革之後,中國主要城市很多地方已經找不到舊風俗,但我們仍可在香港找到。」

香港地少人多,土地和房屋不足引申出來的矛盾,深入社會各階層,包括存在已久的新界丁權爭議也經常導致不同持份者劍拔弩張,他就提出另一種看法:「英國人來之前,新界人已經居住在那兒,很多人誤解他們是強悍、霸道,其實他們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家族血脈,如果我們了解這段歷史多一點,便懂得從另一角度看事情,感覺會完全不一樣。」

「究竟如何定義本地人?本地人幾時來香港?這些問題可堪細味,今日香港不夠地,大家說丁屋政策霸道,但有否想過這是房屋政策的問題,政策本身是應該因時制宜,政府有責任平衡各方利益,而非推卸責任給某一方。」

想了解香港史多一點,「歷史硬碟」溫佐治可以幫到你。(吳楚勤攝)

蝕足3年錢

歷史是永遠挖不到底,與其尋找隱世秘道,不如與大家分享身邊鮮為人知的小城大事。「別低估每個人的力量,不想說帶團有什麼使命,但有時候真是會影響到一些人而當下未必察覺到,有人報團之前,年過三十,一輩子也未踏足過深水埗;又例如有的士司機,只聽過榕樹頭,不知道油麻地有天后廟,他可是的士司機啊!記得我們帶團去尖沙咀的訊號塔,很多人聞所未聞,其實它就在棉登徑的訊號公園,以前叫大包米,用途是報時,我們打趣說去了一趟,便被政府列為法定古蹟。」

欲戴王冠,必承其重,溫佐治直言個人的力量不大,但堅信星星之火也可燎原,於是與3名中學同學創辦「程尋香港」,各司其職,每月定期舉辦導賞團,捐窿捐罅,專吸本地遊旅客,他通常會擔任導賞團講師。「我們4個都是沙田友,預科之後各散東西,其中兩個出國讀書,一個去美國,一個去英國,回港之後聚首一堂,忽然湧起創辦『程尋』的念頭。」

「因為政府執意清拆皇后碼頭,引起社會對歷史保育的迴響,但萬事起頭難,我們拖了一段時間,最終在2014年12月踏出第一步,正式成立組織,2015年1月第一次組團,目的地就是上環寺廟,之後從未停過,一路摸着石頭過河。」起初4人各有正職,現在溫佐治和拍檔Tiffany均已轉做自由工作者,希望把更多時間投放到「程尋香港」,並由今年開始會由每月一團增加至每月兩團,2月底會舉行道風山導賞團,一顆初心始終不變。

「賺錢?哈哈。」溫佐治為人認真,不苟言笑,談到組織能否達到收支平衡時,也忍不住苦笑,乾咳兩聲,與拍檔面面相覷。「老實講,3年來都是蝕本的,頭幾個月我們是舉行義務團,分文不收,純粹是靠一片丹心照汗青。」

「程尋香港」會舉辦不同類型的工作坊,適合大人小孩一同參加,趣味與知識兼備。(受訪者圖片)

團友變朋友

喝一口面前的可樂煲薑,他再說:「這樣說,我們覺得成本不高,主要都是付出時間和精神,之前一個月只能做到一團,因為事前準備工夫要做足,我們賺到的是友情,由團友變朋友,這是喜出望外的。」他的主要收入是為大學做研究,用工作補貼興趣,「我們的宗旨是,路線盡可能不重複,覆蓋全港不同地區,而且我們沒想過要變成一盤大生意,不想為了睇住盤數而做下去。」

基於法律考慮,組織暫時不會服務外國旅客,他說:「成立時,我們以為會吸引到大量文青,結果寥寥無幾,可能大學生忙於拍拖、上莊同做兼職,現在主要對象是30歲的夫婦和情侶,他們當作是周末的拍拖活動。灰心?我從未心灰過,有時覺得身心俱疲在所難免,反而會被參加者重燃我們內心那團火,上次有死忠粉絲下午4點落機,晚上便來撐場,更買了手信送給我們,真是霎時感動。」

作為一個歷史愛好者,為何他在大學選擇修讀中文系而非歷史系?「這個就要由小時候說起,我自小就是由本地人保母湊大,她的老公是前《華僑日報》編輯,退休前負責執字粒,以前執字粒是根據部首排序,所以他查字典時有一招神乎其技,你只要告訴他想查哪個字,他一翻開字典就到,至今仍然令我驚嘆不已,從此同文字結下不解緣,我好怕數學,但作文通常是最快完成。亦因為他的關係,我是看《華僑日報》成長,每逢見到關於歷史的文章便會剪下來,那些剪報一直保留至今日。」

溫佐治就讀英中名校,上中文堂特別留心,初中開始自學音韻學,追看何文匯教授的《妙趣廣州話》,甚至發電郵請教對方,同時熟讀訓詁學、文字學,進入了四書五經的世界,高中開始了解香港史,遂被友人稱為「歷史硬碟」。

「不怕說出來,我的中史成績麻麻,上堂教的不看,不教就自己看,最喜愛追問騎呢問題,例如古代皇帝的後宮制度,所以要特別感激任教歷史的黃老師沒嫌棄我,甚至乎欣賞我。大學揀科,頭三志願都是中文,我覺得文史哲是互通的,寫歷史書的作者大都不是讀歷史出身,學問藏於民間,我覺得這樣看歷史反而角度更加廣闊。」

溫佐治(箭嘴)搞的導賞團反應熱烈,通常會在半小時內額滿,個別粉絲更是「有團必報」,支持到底。(受訪者圖片)

讀書時帶團

小時候,他沒機會參加導賞團,但黃老師就給他機會帶團。「上了大學,她問有沒有興趣回去帶師弟師妹,我一口答應,只要在100人當中,有一兩個被我一言驚醒,從而愛上歷史,甚至開始研究香港史,那就夠了,回想起來,多得那些年來的實戰讓我累積豐富的經驗。」

每個人都是歷史的一部分,歷史需要傳承,就得靠我們認識、參與和討論。「作為歷史愛好者,肯定支持中史加入初中必修科,問題是應該加入什麼內容才能達到持平客觀的史觀,如果愈來愈少人讀歷史,一個社會也會隨之失去討論空間。」

「歷史是沒有真相,正如面前有一杯可樂煲薑和一杯熱奶茶,你可以寫可樂煲薑,他可以寫熱奶茶,兩者都是真相,但不是真相的全部,當年鏡頭記錄事件,所有史書都是呈現到其中一個角度而已。」說罷有他把可樂煲薑一飲而盡。

歷史不該只由勝利者書寫,而是人人有份,永不落空,聽溫佐治說歷史,感受到屈原的《離騷》所言:「亦余心之所善兮,雖九死其猶未悔。」

撰文:潘天惠 alessiopoon@hkej.com

「程尋香港」的4位創辦人是中學同學,圖為溫佐治(右)與並肩作戰多年的拍檔陳得(左)。(受訪者圖片)
讀中文系的溫佐治(左一),畢業時與同學也選取富有詩意的景色留倩影。(受訪者圖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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